侯爵回到府邸时,天已近黑了。
他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乎就看到女仆长麻生美沙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攥着衣角一脸紧张地问道:“殿下,今天的晚膳,那个······”
“稍微做点清淡的就行。”
“明白了。”
“教会的回复呢?”
“一名武装神父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明天14:00到达。”
“只有一名?”
侯爵诧异,接着道:“美沙!”
“是!”
“尤菲和欣可呢?”
“诶!?”
见她惊慌失措,侯爵无奈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多注意周围一点······算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
“很好。”
侯爵点点头,又对着克里斯蒂安说道:“不要沮丧,抬起头来!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年迈,身体日益消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时局动荡不安,多方势力纠缠不清,敌我不明,我们没有纠结过去的闲余。”
“是,我知道了。”
“这次的事情牵扯甚多,定然不会简单,总部重建后你要仔细审查,但切记,凡事不可逞强,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明白了。”
“你去休息吧!毕竟昨日一夜未睡,今天又跑了一天。”
“不了,我还不困。”
“不困就不困吧!”侯爵瞟了一眼克里斯蒂安脸上浓重的黑眼圈,继续道:“心乐的事情虽说是意外,却也归结于她自身,你没有错,不必放在心上。”
“······”克里斯蒂安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粉色长发的俏丽女仆推着一辆不锈钢推车走了过来。
车身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合理严谨、简单有效的构造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倒不如说充满客观的冷酷与无情。
只是看着,克里斯蒂安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造物。
现在很少见了,但在十多年前年疫病横行之时,这冰冷的推车却是中上层人家的标配,必不可少的家具之一。而下层的人呢?他们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的,大多数时候只能找一张草席凑合凑合,甚至连一张草席也凑不齐。
“放上去。”
侯爵低声道,旁边的人也默然。在这个时代,似这般事情只是寻常。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旁的话,心里根本溅不起一丝的波澜。
没什么悲伤的。
大抵,活在这世上的人大都免不了要走这一遭。
“真的要放上去吗?”
克里斯蒂安问道,周围的人惊异地看着她,这个聪慧机敏的女人此刻就像个孩子一样,问出了愚蠢的问题。
不放上去又能怎么办呢?
她俯身致歉道:“抱歉,我失言了。”
滴答!滴答!
侯爵沉默的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似乎能听到亚麻白布上渗出浊液滴落在地的声音。
呲呲!撕啦!
等到侯兴昌与尤菲米娅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抬起,就要往推车上放时,侯爵又似乎感受到了脆弱血肉缓缓崩溃的声音,他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后,侯爵闭上了眼。
“殿下!”耳边传来尤菲米娅轻柔的呼喊声。
“送到太平间去。”
侯爵平静的睁开眼,点点头,转身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几人愣了一下才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只留下克里斯蒂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女仆长乐正欣可静静地守在冰冷的铁门前。
当她听说侯爵已经下车的时候就立即赶到了这里,于此恭候他的到来。
没有等太久,乐正欣可就看见侯爵带着其他两位女仆长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
她回想起早上听到的汇报,心知他就是新任侍卫统领。
但是,对这个新人选她是有些异议的。
此人身世不甚清白,小时候就劣迹斑斑,甚至有传言说他七岁就杀过人。古人言三岁看老七岁看大,此话看似偏颇却不乏道理。这样的人即便现在表现得再好,也很难消除人们心中的疑虑,谁知道他的本性如何?没人能保证。兴许他的本性确如他的面目一般和善,但更多的人是不惮以恶意测度--此人定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脸上笑得越光明内心潜藏的黑暗就愈深,愈猖狂。
而且,他的老师都对他有极高评价。
“为师数十载,勤勉的学生我见得多了,但像他那样精于人情世故的还是第一次见。”
“天赋一般,不能说是个聪慧的孩子,但难得意志非凡,日夜苦读不辍,硬生生追平了榜首,更难得是胸有傲骨却无傲气,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子知世事通人情,诗书礼乐射御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其中礼仪造诣甚至已不下于我,绝非池中之物。”
······
从这些评论和过往的履历看,此人无疑是一个可造之材,但有一点让乐正欣可非常在意,‘礼仪造诣不下于专业的学者’,这不是很奇怪吗?一个打算走军宅勋爵路线的武官学这么多不必要的礼仪是要干什么?
姑且不论此人忠心与否,但他必然是不能甘居侍卫统领一职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权威范围。
府内清静已久,无需也不该有污秽脏腌,这种不安定的因素还是趁早外放得好。
乐正欣可这样想了一会儿,走廊另一端的一行人已是走近了不少,离铁门以及她伫立的地方不过十来步的路程。她等不及对方走到,干脆迎上了去,俯身向侯爵行礼并恭敬道:“殿下!”
侯爵轻声回道:“让你久等了。”
冰冷的金属推车、面无表情的尤菲米娅还有裹着白布的尸体,乐正欣可的视线从面前这些事物一一掠过。随后,她的目光黯淡下去,脸上也流露出非常哀伤的神情。“小姐的事情真的是非常遗憾······还请您保重身体!”
“嗯!”
侯爵看着脸色略微苍白的女仆长,此前因宁阳镇惨状而严肃异常的神情也不由得软化下来。
见众人俱是面带忧色,侯爵笑了笑,道:“安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们让人担心啊。”说着,他望了一眼上方的匾额,上面是三个沉稳庄重的黑体大字--太平间,一个在这个时代很讽刺的名字,可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别的好名字便也就这样了。
乐正欣可道:“一切都已经就绪,只等您了。”随后,她向侧边挪了几步,露出身后的铁门。
“辛苦你们了。”
语罢,侯爵上前几步,站到门前。
他不喜欢这扇门,非常不喜欢,倒不如说是厌憎得很,平日里是断然不会来这里的,可生活就是不管你怎么避,总有避不开的时候。就如眼下,一种非来不可的状况逼迫着他又一次站在了这里。
“上一次打开这里是两年前吧。”说着,侯爵的手按在门上,一直淡然的脸上也露出稍许哀伤的神情。
乐正欣可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黯然,她想开口安慰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离去不过是早晚的事。”说到这里,侯爵提高了音量。“这我知道,但它不该这么早,更不该是这样的形式,还是说我沉寂地太久?他们已经忘了我是谁吗?”
听到侯爵的话,周围的人心中一凛。
他们知道这是侯爵的表态,不管对面是谁,这次事件一定会追究到底,决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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